父亲走了,
仿佛他还活着,
依旧在梦中见到他慈祥的面容。
去年腊月十九,
他悄悄地离开了我们,
没有惊动任何人。
当我们陪着母亲从医院回来,
发现他永远地睡着了。
白头偕老,
相依为命,
他一直照顾着多病的母亲。
耄耋之年,
身体依旧硬朗,
昨天还准备着年货,
说走就走,
来去是那么匆忙。
都说父爱如山,
可儿女还没有回报,
您走得却那么安祥,
是因为没有拖累儿女?
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从来就不给我们讲?
亲爱的父亲!
您从来就是这样,
小病从不吃药,
靠一身正气坚强抵抗,
一辈子没有住过医院,
难道您的身体是铁壁铜墙。
出身于耕读人家,
成长在战乱的村庄。
您虽然只读过几年私塾,
却没有您看不懂的文章。
年轻时挖过地道,
日本人来了可以躲藏,
这不是男子汉应该做的,
后来您当了兵扛了枪,
丢下老婆儿子上战场。
战火纷飞,
炮声隆隆,
儿子雀跃是爸放。
的确你是神炮手,
但从不轰炸兄弟共产党,
向天开炮不伤人,
解放军把你来表扬。
优待俘虏自家人,
冲锋在前受了伤,
共产党为你治好病,
复员退伍回家乡。
执行任务搞土改,
热火朝天把地量。
有谁知道,
你归心似箭,
日夜兼程,
徒步行走三十日。
有谁知道,
你荒草觅食,
古墓露宿,
曾经背部受过伤。
不曾对谁讲,
风雪夜归乡,
妻子恶梦醒,
原是归来郎,
初见不相识,
再见两茫茫,
细看是夫君,
急忙扶上炕。
首长有任务,
介绍信里讲。
没上几年学,
确实会算账,
村中会计让你干,
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
你吃过食堂挨过饿,
妈妈说,
你曾经昏倒地头被生产队长背回家,
可谁知道你这是饿出来的伤。
二百斤的麻袋你一抓就扛在肩,
谁知道你象老牛一样吃得是草咽得是糠。
在那个年代,
白面馒头都是奢侈品,
您却吃着孩子们难于下咽的粗粮和野菜汤,
我们还以为您不爱吃菜,
哪里知道你是为孩子们着想。
难于忘怀您让我们品尝野味烧烤,
那不过是您在田间劳作时逮住的几只蚂蚱,
可在那个年代,
也只能这样。
改革开放,
家有余粮,
你把五谷当成宝贝藏,
因为你永远忘不了饥荒。
省吃俭用把六个儿女养大成人,
让他们成家立业是何等不容易,
却还要为我们把孩子带大,
等儿子、孙子长大后都离你们而去,
你们却成耄耋老人,
孤独地守望。
还好,
那时候你们身体还算硬朗,
院子里种种菜养养花,
不缺吃不愁穿也算小康,
只是苦日子过贯了,
不舍得吃不舍得穿,
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八十多岁还推着三轮车赶集卖花,
您说是为了活动筋骨,
可我知道您想得是啥。
您是为了减轻儿女的负担,
自食其力,
老当益壮。
您和母亲都不想为子女添麻烦。
如今您是四世同堂,
年年盼着儿孙回家乡。
以您的身板再活十年没有问题,
为何急匆匆走了,
想来想去,
是儿子错了,
没有考虑到生命的脆弱,
只看到您的坚强,
儿子错得不只一处,
当年为何没有听您的话而远离了家乡,
是我们没有尽到义务把您赡养。
您教会了我们如何做人,
你说“老婆还是旧的好”劝我们不要轻易离婚。
您教会了我们如何持家,
总爱穿旧的衣裳。
我想起您种白菜时撒下两三粒种子,
再用梧桐的叶子将它盖上。
又想起您把石榴、葡萄树的枝条埋在土里扦插繁殖。
跟您学会了摊煎饼的技术,
也默默记住了炸油条的方法。
难于忘怀您亲自酿造出的米酒滋味,
又懂得了卤水点豆腐的秘方。
您突然离我们而去,
是因为我们成熟长大把您遗忘?
还是因为我们不再需要您的帮忙?
是您不愿拖累大家?
都不是,
您是父亲,
心比天大,
不会这样。
想起小时候您带我们一群孩子晚上到县城看戏,
回来时大雨瓢泼湿透了衣裳。
想起您带我们在田野里劳动,
手把手教我棉花去尖打叉增加产量。
想起了您在自家承包田里教我玉米杂交制种人工授粉的方法。
想起您把自家种的花生晒干后整袋挂在屋梁上,
一是防老鼠偷食,
二是为省下来过年让客人品尝。
您能预测今天哪只母鸡生蛋,
不让它把蛋下在外面,
却吃惊一只从不下蛋的老母鸡带回了一群鸡娃!
您把丝瓜、冬瓜种得满地儿乱串,
吃不了赶集卖掉换点零钱买米买油。
您跟爷爷学会了种花、养花、卖花挣钱养家,
推着三轮赶集不管风吹雨打。
除了干活您还喜欢读书,
字典被您越翻越厚,沾满泥沙。
乡亲不认识的字向您请教,
有算不清的账找您说话。
您和母亲一辈子从没吵过架,
一辈子省吃俭用钱不乱花,
大门口的红灯笼一年又一年摘了又挂,
每逢腊月您把年货猪肉预备全等着儿孙回家。
一年又一年,
年年如此,
平时的日子紧巴巴,
过年儿孙回来才舍得把钱花。
您和母亲相依为命,
几十年为我们守着一个家,
晚年您是母亲的拐杖,
母亲却是您的耳朵,
您老年耳聋,
基本听不清小声说话,
却一天到晚伺候着我们的妈妈,
本应该是儿女做的事,
您为我们扛下,
您从不说累,
从不厌烦,
夫妻生活传为佳话。
唯一对得住您的是每年儿孙都要为您过个生日,
不是我们对您孝顺,
是您的命好,
生在小年下。
您给我们讲过家史,
告诉我您的祖父叫啥,
你说过,
二爷爷当年被日军掳走做劳工生死不明何时离家。
不忘过去,
记住历史,
眼望前看是你的话。
有父母就有一个家,
如今您走了,
母亲是否孤独,
无人说话。
您可知道,
母亲住着拐杖在我搀扶下一遍又一遍抚摸你冰冷的额头,
希望您回来。
我第一次听她说“想您”!
七十三年的夫妻,
说走就走,
没有话别,
何种滋味,
只有活着的人来品尝吧。
我后来才知道为什么母亲在您走的那个夜里在医院的病床上翻来覆去梦话连篇的缘由,
您走后我才想起前一天夜里梦见过阴兵浩荡、成群结队的战马从家门口路过,
莫非另一个世界也不太平,
也要打仗,
又要征兵。
去吧,
去吧,
有什么办法!
谁让您老当益壮,
身体尚佳,
只是遗憾没有送你一程,
让您孤独地来又孤独地走。
真是风雪夜归人,
来去自由侠!
甲午年农历十二月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