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朋友在山上盖了房子住。问他在山上做什么,他说,“发呆”。至于“发呆”作甚,他的说法是,用来“发呆”的时间才算自己的,就象花掉的银子才算自己的。
有些东西可能跟年龄有关系,年龄未到,跟你说了也是白搭。
比如京剧,都说好,以前也努力听了,没听出好来。过了30岁,有一天坐在别人车上,放的是梅兰芳的一个唱段,听着听着忽然打了个哆嗦,就听懂了。
现在看戏,顶喜欢的是老生出场亮相,开腔前的那些作派,拈胡子抖袖子换步子,从容合度,欲进还退,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还有唱段与唱段之间的过门伴奏,丝竹鼓点,抑扬顿挫,“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恰如水墨画里的留白,虚实相生,空灵隽永。这就有些奇了怪了,因为原本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慢条斯理的,似乎“多余”的环节。
京剧名角尚长荣说过一句话:戏剧的慢,在网络时代的快节奏里面,反而有其特殊的文化价值。
慢,自然是有价值的。而且慢还是中国人特有的一门学问。“欲速则不达”,“功到自然成”,强调的都是一个“慢”字。老子《道德经》曰:“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意思很明确,持重沉静乃做人之根本,用现在的话说,慢是硬道理。
根据佛学的理论,人有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仔细想来,要让任何一个感官得到充分享受,都离不开慢字。心急肯定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就连尝出米饭的甘味,也须细嚼慢咽。 唐代诗人卢纶有句云:“有时轻弄和郎歌,慢处声迟情更多。”情到深处,必然体现为慢。姜白石自创词牌,取名“扬州慢”而不叫“扬州快”,也是有道理的。
就说追求异性吧,像西门庆这样家资万贯风流倜傥的超级男生,遇上潘金莲这样水性杨花春闺寂寞的主儿,最后还是靠了王婆安排的“十件挨光计”,分解为十个步骤逐一执行才得以顺遂。所以很佩服发明“泡妞”这个词语的人,“泡”者,浸润也,慢工出细活也,你先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而后,才能是“花重锦官城”。
一说到泡妞就容易跑题,还是回到关于慢的哲学探讨上来。辩证唯物主义认为,矛盾双方总是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的,在特定条件下还可以相互转化。毫无疑问,快和慢也是相反相成的,我们都知道,电影里的慢镜头,拍摄时的速度实际上是正常的两倍以上。刘翔是当今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快人”,然而他对新浪网的记者说,我洗澡也喜欢慢,吃饭也喜欢慢,因为我喜欢慢节奏的休闲的生活,他还特地提到他喜欢泡茶。我们不妨武断地认为,刘翔赛场上的快,跟他生活中的慢是有关系的。
在一个慢的社会里,快是令人向往的,而在一个快的社会里,慢的价值则得以凸显。《马儿呀你慢些走》在文革中被指为反革命歌曲,因为祖国社会主义建设大干快上只争朝夕,教唆马儿慢些走显然大逆不道。如今形势变了,不反对你慢了,问题是,你慢得下来吗?当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向前冲的时候,慢是一种冒险,一种奢侈,是对你智慧和勇气的考验。
“慢的乐趣是怎么失传的呢?”,米兰·昆德拉在谈到“慢”的话题时发出了“啊”的一声感叹。他说,“啊,古时候闲荡的人到哪里去啦?民歌小调中的游手好闲的英雄,这些漫游各地磨房、在露天过夜的流浪汉,都到哪里去了?他们随着乡间小道、草原、林间空地和大自然一起消失了吗?”
《家园》上一期做了个厦门的专题,李华同志在刊首语中说她找不出喜欢厦门的理由。这个理由我大体是知道的,只是不想用打电话这种“快”的方式和她讨论。
厦门的好处是比较从容,是一座慢的城市。因此也可以说,是一座奢侈的城市。在这样的一座城市里,你不必跑到山上,也能找到发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