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石

近年来，随着玩石人数的激增和石文化的兴盛，赏石圈内关于 “禅石”的话题,颇为流行，热议不断。事情的起因是，一些石友未经“权威人士”认可，擅自将自己收藏的形状像佛菩萨之类的石头，称之为禅石，引得某些“有识之士”大动肝火，这还了得？如此明目张胆的谮越行为，实属大逆不道，岂能听之忍之，如容之流布，必然国将不国。

于是乎这些“高人”们，便拿起笔作刀枪，对那些目无尊长之徒，大张挞伐，痛斩狠杀，穷追猛打，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其实，依卑人之见，什么禅石不禅石的，不就是一个名称吗，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弄得硝烟弥满的？其实，这些“高人”们摆出一幅老子天下第一的姿态，无非是想炫耀自己高明，满肚子都是学问，竟然知道什么是“禅” 。但遗憾的是，其作为本身，就没有一点“禅”的样子，释门不是讲肚大能容，慈悲为怀吗，自家先鸡肠狗肚，一肚子“挂碍”，为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动辄生气上火，心如沸海，气似雷霆，哪里还配谈禅。

 “高人”们认为，要正本清源，必也正乎名。于是祭出煌煌佛典，引经据论，向芸芸众生大讲禅的奥义，煞费苦心地解释禅的概念和出处，如此这般，文章写了不少，心血也花了老多，但弯来绕去，谁也没讲明白，究竟什么是“禅”，什么是“禅石”，收到的只是“你不说我还明白，你一说我反而糊涂了”的效果，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听一些“高人”们说，禅是“静虑”的意思，但什么是“静虑”，“静虑”的是人还是石头，“静虑”的结果是什么，“静虑”到何种程度才算禅，却谁都避而不谈。卑人以为，如果这里的“静虑”指的是石头，那将状如佛和尚沉思的石头,称为禅石,并无不妥。如果“静虑”系指面对石头沉思默想的人，那么，任何石头都可以说是禅石，即便是“高”到云端里的人，也不能“唯我独‘禅’”，霸道地宣称自己的石头就是“禅石”，而他人的石头就不是禅石，因为佛典对触发人禅思的对象，并无明确规定。

 众所周知，禅本身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物事，只要有“慧心”，任何事物都有可能让人开悟，“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就是说的这个意思。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其实开悟不开悟，纯粹是修行者自己的事。禅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带有一种“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的神秘性，所以你说是禅，人家认为是非禅，其间的界线很难分得清。当年灵山法会上“世尊拈花”，“迦叶微笑”，就是最好的证明，“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也由此成了禅宗“正法眼藏”的传承方式。不管是“顿悟”也好，还是“渐悟”也罢，对禅的参透参不透，都是参禅者带有私秘性质的思维活动，一般只有自己清楚，最多也只有诱导者（师傅）和自己两个人清楚，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别人是很难洞察其中款曲的，有点《庄子》所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意味。

基于此，某些“高人”们将自己什么都不像的石头，自封为“禅石”，而把别人如佛和尚状的石头却嗤之以鼻，极力贬低的做法，就不是“静虑”的结果，也非常地不明智，因为“高人”们自封的“禅石”，未必在大家眼里也是禅石，“高人”们也许从自己所谓的“禅石”上，真的悟到了什么，但不一定别人在它身上，能感受到与“高人”们同样的东西，故而其结果，也是“高人”们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喜欢罢了。因此，“高人”们自封的“禅石”，也只是自己心目中的“禅石”，而非普遍意义上的禅石，正如民谚所谓：“你爱的我不爱，狗爱的稀屎胎”，就这么回事。

退一万步讲，如果“高人”是位高僧大德，像佛祖在菩提树下成佛一样，在自己的某块石头下开悟，徒子徒孙们就会将它当圣物供奉起来，该石也就会自然而然地成为经典意义上的“禅石”，但这种好事对于不是佛门弟子的“高人”们来说，希望渺茫的无异于零。同理，如果别人对“高人”们的“禅石”难以完全认同，而“高人”们却理直气壮地宣称，它就是真正的“禅石”的话，那“高人”们也就没有理由武断地否定别人的禅石了，否则，就是自打嘴巴。有没有可能，人家已从自已的禅石上得到了开悟，而“高人”们对此尚懵懂无知呢？由斯来看，“高人”们褒己贬人的做法，与先将自己的手捆起来，然后再指望着用它去挥刀杀敌一样，非常地滑稽可笑吗？。

再说，词语本身就是一种变易性很强的东西，随着时代的发展，词自身的含义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一些老词死亡，另一些新词诞生；一些词的词义扩大，另一些词的词义缩小，这是尽人皆知之事。如果不允许词义发生变化，那么我们今天所用的语言，必将十分地单调乏味，也许仅是“啊、吗、呢、呜”之类的几个感叹词而已，语言学中也就不会有“引申义”，“转义”之说了。为此，死命地把禅的含义往其原始意义上扯，认为舍此之外再无禅，本身就不合禅旨。请问印度原始佛教中的禅，就是后来中国禅宗所讲的禅吗？答案明显是否定的。

综上所述,卑人认为，将形如佛菩萨和尚之类的石头，作为一个门类统称为禅石，并没有什么大谬，亦没有什么特别的坏处，只要约定俗成，大家都知道其所指是什么，就足够了。这对“高人”们来说，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的损害，更不会危及到“高人”们的名望地位和身家性命。所以，你参你的禅，让人家叫人家的名，不是更和谐一些吗？何况,将状如佛形的石头称之为禅石，比将形似方桌的石块命名为“禅石”，单从“禅”的象征意义上来看，也更靠谱点。正如挽着农具的是农民，举着铁锤的是工人，扛着枪支的是士兵，背着书包的是学生，吮着奶嘴的是婴孩一样，秃着头的，八九不离十都是佛门人物。当然，如果这石头有些静观寂照的和尚样子，那就更接近于“禅”了。须知，要为一块石头题名，象形是第一需要考虑的因素，大家都见过打坐悟道的和尚，谁见过沉思参禅的方桌，因为在表意方面，象与意之间本身，就有着密不可分的连带关系。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禅宗历来提倡“众生平等”，认为“佛性平等，贤愚一致”，连“狗子”都有“佛性”，所以禅并不特别神秘，也不是少数“高人”们的专利，“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只要心中有佛，便可证悟明道，所谓“那个台无月，谁家树无春”，并不赞成将禅把持在少数人手中，成为唬人捧己的幌子。明代浮峰禅师有偈云：“返本还原便到家，亦无玄妙可称夸。湛然一片真悟性，迷失皆因一念差”。就修禅者而言，禅石无非是一种道具，领悟才是关键。禅虽深奥，但它的形式却非常简单，在释子眼中，禅无处不在，吃饭穿衣是禅，睡觉如厕是禅，甚至连“破戒毁斋”、“呵佛骂祖”都不是“罪过”，反而是禅，只要“灵性顿开”，即可“着处成春”。唐代大珠禅师说： “达即遍境是，不悟永乖疏”。禅宗的六祖慧能只是个一字不识的火头僧人，修习禅理也才半年多一点，但他对禅的领悟，却远比五祖弘忍的大弟子神秀更加透彻，因之弘忍才把衣钵传给了慧能。

既然禅是如此之朴实无华，我们有必要将一块自命为禅的石头，非要渲染得神神秘秘、玄之又玄吗？对有慧根的修持者而言，没有那一块石头，照样可以得道成佛，原因在于禅只在你的心里，而不在石头上。要说开悟，开悟的也只能是人心，而不是石头。石头的作用，对修行者只不过是个辅助性工具而已，这就如一个极度困倦的人，有床没床都能睡着一样，对其来说，真正在意的是睡觉，而不是一张床。

我们今天的一些玩石“高人”们，恃着自己有文化有势力有地位，便划地为牢，硬要根据石头主人的身份地位，把石头也要像人一样，分出个高低贵贱，划出个三六九等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自己参“禅” ，不许石友拜佛，横蛮无理地将自己的烂石头，硬封为“禅石”，却毫无根据地把人家的象形石打入另册，却不知这样做的结果，不但是对别的石友的不恭和伤害，也是对禅的“不悟”、“乖疏”和对佛的“亵渎”，在显示出“高人”们自己的 “高”的同时，也恰恰露出衣服下面藏着的小”来，小胸怀、小气度、小境界、小模样、小作派、小学识、小心眼、小脾气，总而言之，暴露无遗的就是大虎皮下面的“小私欲”。

最后，就以一首自诌的打油诗，作为本文的结尾语吧：禅石和尚头，亦非和尚头，菩提参破空无相，争甚禅不禅，辩甚解未解？    有石可悟禅，悟禅非必石，慧性无碍自来去，谁见烂石头？哪有烂石头！